-05-:59

浙江新闻客户端

鲁晓敏

图片来自网络

年暮春的一天，在浙西南松阳县酉田村，一个叫叶起鸿的少年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，起身默默地走出了家门。

这年，叶起鸿15岁，正是读书人埋头苦读的时节。虽然家境贫寒，叶起鸿的父亲还是倾其所有将儿子送到了私塾就读，他将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聪颖的儿子身上。在先生悉心教导下，叶起鸿熟读四书五经，出口成章，下笔千言，小小年纪名声便享誉乡邻。若按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，叶起鸿通过科举博取功名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。这时，一个叫詹忠的医生改变了叶起鸿一生的命运。叶起鸿的一个邻居得了恶疾，眼见走上了黄泉路，被过路的詹忠用几帖药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目睹了詹忠神奇的医术之后，叶起鸿深受震动，他再也无意于功名，一心要拜詹忠为师，立志做詹忠一样的神医，救助天下苍生。

拜在詹忠门下之后，叶起鸿勤奋好学，采药、碾药、诊脉、针灸、开方，样样精到，深得师傅的厚爱，于是詹忠将毕生的本事传袭于他。20岁那年，叶起鸿另起门户，开业行医。叶起鸿宽大的脚板奔走于乡里，他用一双慧眼辨别病根，用一双巧手为病人开方抓药，一则则起死回生的故事在上演，没有多长时间就声名鹊起，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。时间一长，时人忘了他的名字，只知道他是酉田人，于是尊称他为“酉田先生”。当时流传着一句广为人知的俗语：“松阳名医二个半，秀亭坛头半远和”。秀亭（叶起鸿，字秀亭）、坛头、远和都是松阳乃至浙西南一带家喻户晓的神医，三人当中，起鸿又属翘楚，尤其擅长妇科术。

不知道是叶起鸿的医术过于传奇，还是经过后人不断地演绎，关于他救死扶伤的故事至今仍然在村民中传颂：有人说，他遇到一户人家正在为难产去世的孕妇入殓，看到孕妇面余一丝气血，于是说服家属让他救治，几针扎下去，孕妇竟然活了过来，更为神奇的是他为孕妇顺利地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；有人说，他遇到看不惯的官员看病，就会提出不少要求，打压一下傲气；有人说，他遇到恶霸财主求医，总要刁难其一二，还要双倍收钱，为平日受欺压的百姓出一口恶气；有人说，他为穷人治病不收一分钱，只要病人康复后修一段路即可……我在酉田村听闻了许多关于叶起鸿的故事，在叶氏族人绘声绘色的叙述中也出现一些差异，或许每一个后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同的叶起鸿。

我去哪里寻找真实的叶起鸿呢？

眼前的酉田村依旧保持当年的模样，大屋高低错落，马头墙昂首翘立，金黄色的泥墙闪烁着阳光一般的亮泽，整个村落铺陈着历史的陈旧感。叶起鸿的住宅，远离村落，孤独地躲在山坳中。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，我看到了建筑物的内部，破旧、阴暗、潮湿，透着一股霉气，这一切与神医的身份有着强烈的反差。他积攒起的巨额家产究竟去哪里了呢？我突然想起，一个村民所说的叶起鸿乐善好施，乐做铺桥修路的善事。似乎想让我认识到一个豪气行医者的本来面目，“术继天士”“著手成春”“秘囊传家”“和缓同仁”“功同良相”等一块块斑驳的匾额挂在横梁下，那些金漆的汉字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成了光源体，发出一束束的光芒，照亮了我们以及大屋的角角落落。那些潇洒的字迹让人联想无穷，如同一个个青衫飘飘，步伐轻松，见面拱手作揖的儒生，他们可以交谈田间杂事和乡里趣闻，也可以谈论学问或者杏林往事。

受叶起鸿影响，儿子叶书田也走上了行医的道路，在他悉心教导之下，书田得到了衣钵真传，逐渐成长为松阳名医。当时，松阳县知事吕耀钤的妻子一病不起，他根本不相信本地医生的医术，于是请来了沪杭的名医，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仍然不见好转，反而沉疴日重，吕耀钤只得硬着头皮请叶书田出山诊治。出乎意料的是，叶书田只用了一个疗程便药到病除。吕耀钤大为惊叹，亲自将“妙手生春”的匾额送上门以示感激。并赠联一对：“鹤发童颜延年有术，采芝种芍良相同功”。叶书田的医术之精，于是可见一斑。叶书田的儿子叶琼瑶，从小也跟着父亲学医，凡内难医经、伤寒、温病、内外妇儿各科均读之娴熟。18岁开始行医，很快声名大噪，先后治好了宣平县宰徐士赢、松阳知事张纲之妻的疑难绝症，被人称为“小神仙”。

叶起鸿如同瓜藤的根，他的子孙后代就像生长在这根藤蔓上的瓜。自清嘉庆年间至今的两百年间，叶家七代数十人从医，叶起鸿、叶书田、叶琼瑶、叶琼九、叶梦熊、叶秋元、叶益寿、叶益丰均为名医，第七代子孙如今仍在当地行医。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名医，有的根本无意于功名，读书只为习文断字明事理，有的中了秀才之后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功名之心日淡，最终随缘继承祖业。两百年的医学涵养已经深入到了这个家族的血液之中，流淌在叶氏后人身上。他们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，有着高尚的医德、高超的医术，深受乡人的信任和爱戴。他们一边行医，一边将心得和经验编撰成书，至今仍有《妇科切要》《医案》《集效全书》《梦熊诊所医书》《益寿奇验医案》等传世医书，形成了一脉相承的医学理论体系。

江南名医代代有，但是像酉田叶氏这样绵延两百年，历经七代人，诞生了数位名医的医学世家，可以说，放眼江南也实属鲜见。况且，叶氏家族两百年不间断行医的傲人纪录至今依旧在延续。